轰轰烈烈的百年校庆已经过去了,作为北大人,本该静下心来,闭门思过,以求有所超越。没想到因一则短文,又必须站出来为“北大生日”一辩。
1998年8月5日的《中华读书报》上,发表了钱耕森先生的文章《解开北大校庆日的百年之谜》,把本来已经澄清的北大生日,又弄成了“一个百年不解之谜”。作者用心甚佳,希望帮助揭开京师大学堂哪年哪月哪日正式成立的“这个怪有趣的谜底”,可惜对北大校史不太熟悉,说了不少外行话,最后并列1919年5月4日、1898年12月17日和1902年12月17日三说,让其“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”。
钱文花费大量笔墨,通过确认清廷正式决定兴办京师大学堂的时间、委任“第一任校长”的时间、下令暂拨“公所”作为临时校舍的时间、为编译教材而创设译书局的时间,来断言京师大学堂并非成立于1898年5月4日。在我看来,此举毫无意义。因为五十年代以后,北大校庆之改期,乃是为了纪念1919年的五四运动,这点从无人置疑。对于此等“顺应历史潮流”的举措,可以有不同意见(参见拙文《北大校庆:为何改期》,《读书》1998年3期),但不应以为北大人会愚蠢到断1898年的5月4日为大学堂成立纪念日。
五十年前,大学堂老学生邹树文撰《北京大学最早的回忆》,怀疑12月17日是壬寅而非戊戌的开学纪念日,此说经由胡适的辨正(《京师大学堂开办的日期》)、庄吉发的补充(《京师大学堂开办日期考》)而广为人知。其中庄氏对胡适大胆假设的批评可以成立,但推断戊戌年间的大学堂成立于阴历十二月十七日(阳历1899年1月28日),明显证据不足。在《北京大学:从何说起》(《读书》1998年1期)中,我除对此三说作了考辨外,更以《申报》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初六日《学堂纪事》中保存的大学堂总办告示,确认北大的真正生日为戊戌年的十一月十八,即公元1898年12月30日。由于大学堂的早期档案毁于庚子事变,生日只能通过考稽史籍和报刊获得。有此“告示”,再辅以相关史料,我以为,北大生日之谜己经解开。
钱先生及《中华读书报》的编者未曾注意拙文,以至将问题回复到半个世纪以前,实在有点可惜。另外两位先主,注意到拙文,并有所辩正,借此机会,一并作答。
郝平先生的《北京大学创办史实考源》(北京大学出版社,1998)照样抄录了《申报》上那则大学堂总办的告示(144页),可又断言“1899年1月30日(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九日)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学”(364页)。显然,作者没有见到原刊,只知此告示刊于十二月初六,于是贸然将告示中的“十九日”划归“十二月”所有,再依此转换成阳历。可这不是一则独立的告示,是包含在“京师采访友人”的报道中;而采访人在文章中早有交代,“大学堂定于十一月十九日开塾”。
明明说“十一月十九日开塾”,我为何将北大的生日确定为戊戌年的十一月十八?这也是王晓秋先生与我商榷的原因。王先生发表于1998年4月10日《北京大学校刊》上的《京师大学堂开学究竟是哪一天》,同样以《申报》上那则告示为据。既然告示称“仰该生等于十八日到堂,十九日开学”,王先生认为,北大的生日应是光绪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,即1898年12月31日。到底是选择“到堂”还是“开学”的日期,作为大学诞生的纪念日,单从这则告示看,似乎后者更理直气壮些。
我之所以弃“十九”而取“十八”,乃深思熟虑的结果,主要是基于对管学大臣张百熙复办京师大学堂的尊重。经过将近一年的筹备,张大臣选择1902年12月17日——即阴历十一月十八——举行隆重的开学仪式。对于此仪式的全部经过,以及事先的预演、事后的评价等,刚创刊不久的《大公报》上有详细的报道。但惟独未见其关于典礼择日的说明——须知,这正是戊戌年大学堂规定学生“到堂”的时间,难道只是一种巧合?
主持壬寅复校的张百熙,戊戌年间因“保送康有为使才,实属荒谬,著交部严加议处”,后得旨“著改为革职留任”(《清实录》第57册619页)。东山再起的张大臣,其选择戊戌大学堂“到堂”时间举行开学典礼,其中必有苦心孤诣。尽管目前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,但不妨学适之先生,来个“大胆假设”。
“十八”和“十九”,只有一天之差,却关系到北大“学统”之延续以及一代教育家之深心别意,故不得不辩。